著名学者、美国普林斯顿大学东亚系教授周质平曾受邀采访，畅谈自己眼中的胡适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以下为访谈实录

主持人： 全球的新浪网友大家下午好，这里是2012上海书展新浪直播间，我是主持人松涛，本场访谈我们请到的嘉宾是美国普林斯顿大学东亚系教授周质平教授。周教授跟网友打一个招呼吧。

周质平： 各位观众大家好，今天很高兴有这个机会来到上海书展。

主持人： 这回周教授来这里带来了他主编的胡适的书，茶几上摆放了《胡适英文文存》，说到胡适这个人物我们很早就说他了，他是上个世纪前中期的人物，但是我们现在不断研究他，您认为胡适的价值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具体体现在哪？

周质平： 我们如果从中国近代思想史角度看，胡适是一个中心人物，从提倡白话文到批判旧传统，到许许多多的改革，胡适是一个绕不开的人物。从20世纪初期可以影响到今天，有许多人以为胡适的影响已经过时了，我们有点夸大他的价值。但是我的看法恰恰相反，他有许多思想我们要发扬光大，是我们发扬光大不够而不是夸大他的价值。

主持人： 他对于现代中国各种方面的现状，他起到一个什么样的推动作用？

周质平：如果我们看胡适对中国近现代的影响，我们可以分成几个阶段来看，他是1917年回到中国，他影响最大的10年是1917年到1927年，在这10年之内他提倡白话文的这一段是大家比较能够熟悉的，另外他出版了中国古代哲学史，出版了中国白话文学史，出版红楼梦的考证，使中国整个学术界面貌为之改变。另外，他还在社会改革方面，比如他提倡个人主义，对中国孝道的重新评价，这个影响是给予每一个中国人，在有胡适之前和有胡适之后使中国面貌有了改变。

1927年之后他在中国学术史上，从1938年到1942年他出任中国驻美国大使，在这一段期间他在中国海外一个最主要的声音，希望能够联合盟国来协助中国抗战。在1949年以后胡适的影响慢慢地边缘化，尤其在中国大陆有30年的时间我们可以说只有胡适批判而没有不是研究。在1979年之后大家又认识到胡适思想对现代中国人来讲还是有非常积极的意义，胡适是一个温和的改良主义者，他不相信暴力流血的革命，他认为社会的改变必须一点一滴，一步一步做改革的事业。在这样一个看法里面，比如说1978年光明日报上面发表一篇文章叫做《实践是检验真理唯一的标准》，这篇文章一般视为改革开放的先声。它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对胡适当年说少谈一些主义多谈一些问题的看法是非常接近的。1978年改革开放以后胡适对许多问题的看法更接近于现在人的看法，他绝对有他现代的意义。

除了这个之外，胡适始终相信民主和自由是现代政治发展的潮流。所以，从这一点上看他的现代意义也是非常明确的。

主持人： 我们知道胡适在很多方面对于现代人来说都有很多影响，在文学上、哲学上、史学上都有开创性的贡献，当时的胡适对于青年的看法是怎么样的？

周质平： 在他的一篇文章里说的很好，他说我们必须先把自己造成一块材料，他说在一艘船在沉下去的时候最重要是拯救你自己，先把自己拯救出来。在这点意义上，他觉得国家为个人存在，个人并不是为国家存在，他要我们很低调的，实事求是的，努力的学习，把自己造成一块有用的材料，这个过程其实对国家最有利。他有一句非常有名的话，“一个伟大的国家不是由一群奴才造成的，每个青年应该有自己独立的思想和独立的人格”。

主持人： 我们知道胡适他在民国时期担任过驻美大使，在那一段时间我相信他应该对中国和社会的沟通起到比较重要的作用，我们很想知道他担任驻美大使期间干了什么？

周质平： 他担任驻美大使正好是抗日战争最艰难的时候，胡适对整个大使的职能重新进行了界定，他主要的作用并不完全是局限于外交的工作，他同样做了文化的大使，把中国文化通过演讲和发表文章介绍给了西方人，比如讲到中国历史上民主的基础，他尽量把中国的文化和中国的社会描画成为符合民主潮流的社会。另外他为中国成功借到几个重要的贷款，他扭转美国人对整个中国的文化、中国社会的看法。

主持人： 但是也有一些其他的说法，因为他当驻美大使的时候也是在抗战的时候，有些人提出胡适当时对抗战问题上的立场和看法是很有争议的，有些人觉得他过于软弱，像这些问题您同意吗？

周质平： 软弱这个词带有一点的贬义，我们说他对哪一个政权软弱，我现在得不出这样的结论，我举一个例子，1941年12月15号在美国有一本杂志叫《生活杂志》，这一期杂志里面有一个记者叫“好时”，他写了一篇专门介绍胡适的文章，他是这么来介绍胡适的，他说孙中山为中国创建了一个民主的中国，可是是等胡适出来之后这个新的中国在语言上和文化上有了新的意义。

第二，他在文章中说到胡适并不听命于蒋介石叫他做的，蒋介石叫他做的不实宣传，但是胡适拒绝做。这样一个做法，我想不能说软弱，有许多人认为他对蒋介石或者对国民党过分软弱，我们得这么看，在民国史上我们还能不能举出第二个人来他的态度是更坚强的，我们举不出来。恰恰相反胡适在当时这样一个情况之下能够出来为国家服务，而他在出任驻美大使的时候一再说明我之所以出任驻美大使，不是为一个党或者一个个人服务，我是为国家来服务，党的上面是有国家的，他一再说明这一点。

主持人： 国家国家，有国有家，家恰恰代表更多的百姓这方面。我们也知道您在美国教书，当时胡适也是出任驻美大使，他经历抗战时期又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一部分，国外的学者对胡适的研究，对他的评价是怎么样的？

周质平： 国外对胡适的研究，一般认为胡适是中国文艺复兴之父。现代中国在语言上和文化上的新意主要通过胡适，胡适的态度是温和的，不是保守的，他是接纳西方文明的。

主持人： 那他激进吗？

周质平： 温和这个词在中国近代里面带有两面不讨好的意义，对激进的人来看胡适太过温和，对温和的人看胡适又太过激进。

主持人： 我们知道胡适在中英文写作和演讲上的造诣也是非常高的，您能谈一下胡适的英文创作吗？他在英文创作上作为一个整体是否有别于他同时期英文创作的一些人的其他的特点？

周质平： 我想是的，胡适的英文著作一直没有受到国内学者和专家的重视。其实胡适从1912年开始就以英文来发表他的著作，他前后以英文发表了有50年的时间。我过去多年来一直从事收集胡适的英文著作，到目前为止总共有2500页左右的已发表的胡适的英文著作。如果我们看胡适在英文著作里面所体现出来的精神和他同时期一些人的不同看法，是胡适在英文著作里面对中国文化的态度比他在中文著作里面谈到中国文化问题的时候多了许多辩护和维护的内容。他在中文的著作里面对中国文化往往是批判的态度，可是在英文著作里面他开始进行解释，为什么中国是这样的。在中文著作里面他常常强调中西文化的不同，在英文著作里面他强调中西文化能够融合的地方。

举几个例子，他在英文著作里面讲到中国文化的时候，他说在中国固有传统里面并不缺乏民主和科学的根源，他从许许多多过去的典籍里面或者从治学的方法里面，他说科学这样一个概念在中国历来是有这样一个看法，像钱家的考证学，要拿出证据来，这样一个态度就是科学的态度。至于民主这一点，他认为中国的社会历来是一个开放的社会，像科举制度，打破中国阶级的观念。从一个平民出生，农家子弟能够通过科举制度可以一举成名。第二，他认为中国历来政府里面有一个自我约束的能力，也就是所谓臣子要进言。他有许多地方从英文著作上来说更同情中国文化。

主持人： 我们现在批判着来看，在您看来，对于胡适一生提出的各种观点和看法，有没有哪些是现在确实需要现在值得商榷的地方？

周质平： 可能他对中国固有文化，在他中文著作里面一种过分的否定。我们现在可以看得出来，比如我举一个例子，这个也不只是胡适，胡适在这一点上并没有很突出的表现，我举当时五四前后，像鲁迅、瞿秋白这些知识分子，觉得中国要强盛要从中国语言文字改革开始，认为汉字或者汉语拖累中国社会的进步。这个看法胡适并没有提出反对的看法，但是他也没有很激进的言论。在过去30年来中国进步和发展是世人有目共睹的，但是在汉语和汉字的问题上五四前后人都认为中国要想发展，要有进步，必须先从改革汉语汉字开始。过去30年的经验可以看到是汉语汉字的复兴有赖于中国的复兴，而不是中国的复兴有赖于汉语汉字的改革。这样的看法很可以说明五四前后知识分子对中国传统的文化有他一定的轻乎的态度。胡适在某一方面也体现这样的问题。

主持人： 我们想更全方位理解胡适看待这样一个历史人物，您觉得哪些书可以推介给我们让我们更好了解他？

周质平： 要想了解胡适的思想最基本读物是四册胡适文存，如果进一步了解胡适的传记和思想，除了胡适文存，他的日记是很重要的材料。还有不可忽略的是胡适的书信集，他一生写了大量的书信和大量日记，这个材料要想了解胡适必不可少的第一手的材料。至于第二手的材料方面，我想有几个比较重要的材料，像余英时先生写的近代思想史上的胡适，我最近也出了《胡适思想与近代中国》的书，都能一定体现当代胡适的思想。

主持人： 非常感谢周教授给我们介绍这么多好书让我们更好地了解胡适，非常感谢您的作客